·阿 绌·
宋神宗熙宁九年,山东进士赵明叔,给苏东坡修书,抱怨家穷老婆丑。自我安慰说:薄薄酒,胜茶汤,丑丑妇,胜空房。
几百年后,电影“人生”里有个镜头:高家林丢了民办教师的工作,回家生闷气。陕北农民老爹告诉他,人活低了,就得有个低的活法。不能一天老是愁苦,总得找个乐子,要知足常乐。老爹说完递给儿子一管旱烟,教他学著抽。
不管进士还是老农,在活低了的时候,总把知足常乐当成一剂自我安慰、自我疗伤的良药。
其实,知足有“道”知足与“佛”知足的区别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知足观,是“道”知足的成分更多一些。
《遗教经》说“汝等比丘,若欲脱诸苦恼,当观知足。知足之法,即是富乐安隐之处。知足之人,虽卧地上,犹为安乐。不知足者,虽处天堂,亦不称意。不知足者,虽富而贫;知足之人,虽贫而富。不知足者,常为五欲所牵,为知足者之所伶愍。是名知足。”
这是“佛”知足,持戒去欲然后知足,是怕生求死。因为六欲去净何异于死,是主动知足。
《老子》说:“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。祸莫大于不知足;咎莫大于欲得。故,知足之足常足矣。”
这是“道”知足,避祸辞咎所以知足,是乐生怕死。因为有祸有咎的惩罚,是被动知足。
苏东坡接到赵明叔的信,推而广之,加盐添醋,写成乐府二首,博观者一笑。赵明叔说了:有酒喝就不错了,能得一醉,比喝白水强;有丑老婆就不错了,能暖被窝,能合练双修,还能延年益寿,总之比独睡空房强。苏东坡进一步发挥:功名利禄,荣华富贵,娇妻美妾,不过如过眼烟云。今生之乐,及时之乐,才是现实之乐。所谓“百年虽长要有终,富死未必输生穷。”
苏东坡的这二首乐府,看不到任何来世,更别说来世之乐。也许,后来曹雪芹写好了歌时,多少也想起过东坡这二首戏谑之作。但曹公却故意省略了今世之乐,借那疯癫落脱、麻履鹑衣的跛足道人之口,解道“好便是了,了便是好。”难怪脂砚斋批道:“一段石火光阴,悲喜不了。风露草霜,富贵嗜欲,贪婪不了。”
人生整个就是一愁苦!
那苏东坡是“道”知足还是“佛”知足?
“达人自达酒何功,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。”
东坡有酒学道,无酒学佛,亦道亦佛!
善哉东坡,阿弥托佛!
薄薄酒二首(并叙)
胶西先生赵明叔,家贫,好饮,不择酒而醉。常云:薄薄酒,胜茶汤,丑丑妇,胜空房。其言虽俚,而近乎达,故推而广之以补东州之乐府;既又以为未也,复自和一篇,聊以发览者之一噱云耳。
薄薄酒,胜茶汤;粗粗布,胜无裳;丑妻恶妾胜空房。五更待漏靴满霜,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。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,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。生前富贵,死后文章,百年瞬息万世忙。夷齐盗跖俱亡羊,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。
薄薄酒,饮两钟;粗粗布,著两重;美恶虽异醉暖同,丑妻恶妾寿乃公。隐居求志义之从,本不计较东华尘土北窗风。百年虽长要有终,富死未必输生穷。但恐珠玉留君容,千载不朽遭樊崇。文章自足欺盲聋,谁使一朝富贵面发红。达人自达酒何功,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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